「我做了个梦。」
榎本径冷不防开口。
「什么样的梦?」成濑就在他身边,听到这句话后轻轻偏头,阳光轻易穿过成濑的发丝,拢出一种半透明的浅色。恰好只给成濑领单边的眼睛着上了光点,亮晶晶的,另一只则深邃地陷在阴影中。
榎本眨了下眼睛,一瞬间看到成濑太阳穴上有个血窟窿,下一刻又看不到了。
「现在这样的梦。」榎本径冷静地说。
「既视感吗?」成濑想了想。
「我还记得你告诉我你把你的照片墙撕了。」
「是吗?」
成濑把他别着律师徽章的领子翻过来,露出纽扣式窃听器。
「我以为你可以自己听出我有没有撕掉它们。」
「……」榎本觉得有点道理。
「我再说一个你没听过的事吧」成濑微笑「这个东西我会在每次换完衣服后别到新的西装上带着。」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没听清过你洗澡时候的水声。」榎本径下结论。
「是的,你以为我是穿着西装洗澡的吗?」成濑把领子翻回去,服服帖帖。
「我不知道。」榎本时常觉得成濑很非人类,他盯着成濑一成不变好像从没脱下来过的黑西装想了会儿。「而且我也不经常那么长时间窃听一个人。」
「我也不经常被窃听,晚上会不会吵到你?」成濑领保持笑容,露出一点反讽似的歉意。
「不会,休息时间我是录音后第二天依照波形图跳转着听的。」榎本径认真解释。
成濑心想还挺有点儿技术含量。
「也许…」成濑领对榎本径难得的倾诉表现出十足的耐心,就像接受法律商谈一样。「你是在睡觉的时候整理信息,场景恰好是我和你说话而已。」
榎本觉得成濑说得不错,接受了这个解释,开始言归正传。「我觉得还是不完善。」
「什么?」
「他们能从你的房子查出那些事是你做的。」
「是啊。」
成濑没有收拾房子的打算,那些他用于宣泄恨意营造的空间还原模原样的,里面甚至还有芹泽直人高中考试作弊的监控录像备份。
「我希望他们的报道能不要把我写得像变态。」成濑可有可无地感慨。
「被查出来也没关系吗?」榎本径追问。
「嗯?」
「查出来都是你做的,芹泽直人可能减刑。」
「…………」
成濑觉得榎本对自己这么些年的目的还是有些误解。虽然他从来没有总结归纳过这些思想,但榎本径既然问了,成濑就当场整理了一下好纠正自己在榎本径心目中的形象。
「我不是想让芹泽直人被判杀人罪,而且我是世界上最不希望他被判死刑的那个人。」
「什么?」榎本不显山不露水地诧异。
「我希望他能平安健康,一直活下去,也不用到七八十岁,但是我希望他还能再活二十年左右。」成濑边想边说,罕见地带着一点不专注于交谈的思索态度,成濑看着自己的手,榎本看着成濑。「他必须再活那么久才行。」
「……为什么?」连续发问让榎本觉得自己有点笨,但他确实不明白,就是……看啊,成濑领,你知道的,连环杀人魔。
榎本径一直觉得成濑是那种自己在地狱然后抓着别人脚腕把别人拖下去,然后还要把别人再往自己脚底下碾,踩在骷髅脑袋上的家伙。
这完全归功于榎本曾见过那么几次的成濑领不时露出的那种眼神。
那就像是……对,就现在这样。
「我希望他能慢慢品尝痛苦。」成濑的嗓音都低了下去,轻轻的,像是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祷告。「他要比我痛苦更深、痛苦更久才行。死亡只是最简单的解脱,而真正下手的这个人——我不会让他那么轻松,芹泽直人一定要……尽情嘶吼、哭泣、挣扎、后悔、甚至没有复仇对象作为目标,那个人必须这样被碾碎了灵魂的活下去。这是他的义务。」
“义务”一词由司法界的希望成濑律师说出来就好像是一条确凿的法律,榎本径几乎都要思考法律上有没有关于复仇的规定,还好他很快一只手盖到了成濑脸上,遮住了那双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的,恶魔一样的眼睛。
「你带着这样的眼神走在街上会被盘查。」榎本打断成濑的深情复仇论。
「是吗?」成濑被蒙着眼睛,笑起来。「那怎么办呢?」
「配个眼镜。」榎本径放下手,看到成濑领不知怎么做到的温润表情,那双眼睛又化成两块墨玉。
「像你一样?」成濑看着榎本微笑。
「眼镜是很好的伪装。」榎本径透过无度数的镜片看着成濑,面无表情。「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牌子。」
「不用了。」成濑领觉得榎本径还是很有时尚意识的,不像自己这么多年来西装都是一款三套领带都没几个花,更别说手表和眼镜的牌子了(虽然,榎本径知道这些并不是为了买它们)。
「我觉得不太会用上了。」成濑解释。
「是吗。」
「嗯。」
成濑领看着榎本径被投下来的阳光印在眼周的镜框阴影,它们扭曲了榎本原本眼睛的形状,显出一种知性的冷漠。
「今年也是个很好的夏天呢。」
「是啊。」
「又到了……百合花的季节。」成濑移开视线,若有所思。
榎本径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是硬邦邦地卡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最终他只是干巴巴憋出一句。
「温度很高,容易中暑。」
「嗯,那我会小心的。」成濑笑着。